0465 大事将兴,和气无存-《冠冕唐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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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因为近畿渠池漕事改革已经给朝廷带来了非常可观的收入,再加上朝廷近年来也没啥针对改善国计的正经大事推行,因此时流对此都报以极大的期待。

    跟秋税入都相关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诸王封国租税一同入都。这关乎到各家切实利益,武家诸王对此自然分外上心。之前不久禁中所举行的那一场宴会,也是诸王家眷向圣皇辞行,回归各自坊居。

    李潼自知接下来皇宫大内也并不安全,因此也打算趁此机会将家眷们一并引出,回到积善坊家居。可是代王妃郑氏却拒绝了这一提议,表示愿意继续留在宫中。

    “殿下乃宗枝少勇,海内名王,妾虽不知何事艰难要作远去天南之想,但所料殿下绝非志气久屈、畏难避邪。庭中妇流不能分劳大事,唯望祸福与共、微力以捐。此际归家或得起居的便利,但却难免要让殿下分神兼顾。与其如此,不如托命禁中圣皇庇下,殿下能够专注于事,之后是去是留、可待一言……”

    听到王妃这番回答,李潼一时间也不免感慨有加。他并不是信不过王妃,但自己所谋之事若全盘吐露,也实在过于惊人,毕告家人,只是徒增惊恐。

    但王妃聪慧,即便李潼不说,应该也能猜到大概。毕竟他此前离都的时候,便已经向王妃透露出一些人事安排上的细节。

    “畿内妖氛横行,神器隐而不彰。我虽然暂有虚荣的势位,但海内群情惶惶,也实在不能奢望一家人独守于清静。往年人微言轻,唯仰赐给,但如今已经积得勇力,于家于国都该奋作一搏。成与不成,此生应是能够生死与共,希望王妃体谅!”

    略作思忖后,李潼也没有固执要将家人接回王府。一旦弄事,他所掌握的人力必将集中于北衙,以期能够尽快控制大内。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实在没有余力兼顾坊居。

    尽管南衙还有一个右金吾卫唐先择以作呼应,但整体力量而言,李潼在南衙并不占优,他对狄仁杰等也远没有信任到家事相托,心里很清楚,彼此可能都留了不只一手。

    这一次政变,虽然主要针对的目标乃是武氏诸王,但也何尝不是李潼跟这些唐家老臣的博弈。眼下的局面,虽然远不如神龙革命时期那样复杂,但对李潼而言,凶险犹有过之。

    家人们留在宫中,诚然难免刀兵之扰,但只要李潼能够快速入宫控制局势,安全上是有保障的。

    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他自己尚且小命难保,家人们无论留在坊中还是宫中,也就没有了什么差别。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哪怕他成功控制了禁中,但却被南衙偷了家,这对接下来的博弈也有很大的不利。

    当然,李潼肯让家人们留在宫中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归都这段时间,他也发现王妃在宫人群体当中颇有威信。

    主要便是徐氏之死,王妃面圣的时候争取让圣皇下令着来俊臣等酷吏退出内推院,使得宫中凝重恐怖的氛围为之一敛。

    如果能够善用这股力量,最起码在李潼入宫之前,能够给家人们的安全提供一定保障。当然在临近谋事的时候,他也会再作一些布置,诸如杨思勖留在宫中、召云韶府乐工们于仁智院提供保护。

    “妾在宫中,殿下无需忧计。倒是殿下行走于外,一定要善惜此身。天寒加衣,可御风霜。”

    王妃珍而重之的将一袭亲自裁成的冬衣折叠摆入箱笼中,并叮嘱乐高一定要提醒殿下应时加衣。

    李潼回到王邸后,将冬衣裁开,便在里面抽出了一张图纸。这是一份大内宫防图,相关图纸在殿中省也有存,且几天前早已经被李潼借职务之便盗绘出来。

    但相对殿中省图籍,王妃所提供这一份要更加详细,其中所标注一些夹墙、暗道乃至于整整一座隐藏在诸多宫阁建筑中的宫苑,全都是殿中省图籍所没有涉及的。

    看那标注小字的娟秀字体,应是王妃亲手所绘,且注明这是结合宫人们所提供的讯息精绘出来。

    李潼将这图纸细读一番,不免感慨大有大的势大难阻,小有小的精细入微。

    有了这样一份图纸在手中,只要能够控制住玄武门,那么整个皇宫大内对他而言便如筛子一般、处处漏洞,能够将之后行事的误差降到最低。甚至可能赶在南衙用事者之前,抢先掌握住一个底牌,给他们以惊喜。

    朝中第四件大事,便是从上半年一直延续到如今的皇嗣谋反一案。皇嗣究竟反没反,这无需求证,无非一个弄刑的借口而已。

    案事进行到如今,被牵连入案伏诛的已经多达十几家。既有冬官尚书苏干这样的显赫门庭,也有李潼都叫不上名字来、早已没落的人家。

    看似成果显著,但其实李潼明白,关陇勋贵虽然元气大伤,但也还是根深蒂固。这一个群体跨度百余年,贯穿西魏、北周并隋唐,虽然当中也经历过优胜劣汰的换代,但却仍然极为顽强。

    可以说,关陇勋贵伴随府兵制而兴,但直到开元时期府兵制已经完全崩溃,他们仍然能够保持对时局的影响力,一直到安史之乱前后。

    直到中唐新秩序形成,山东名门借助科举后来居上、太监们借恃恩幸把持废立,地方上繁镇割据、群雄并起,关陇勋贵的生存空间才被挤压一空。

    与其说关陇勋贵是大唐皇权的根本,不如说是与皇权伴生的一个毒瘤,胎里带来的病症。甚至于李唐的玄武门传统,也与关陇勋贵的存在有关。

    比如这一次李潼搞事情,如果关陇勋贵肯支持他,他根本不必提前犯险,自有底气按部就班的发展。可是一旦关陇勋贵们在大环境之下获得武则天的谅解,李潼的生存空间就会被急剧压缩。

    历史上的神龙革命,一个大命题是李唐复国。

    但在这个大命题之下,从权力格局而言,是宰相权力对皇权的一次反扑,张柬之老而弥壮不必多说。从地域格局而言,是山西佬、河北佬防止权归关陇。

    当然,最终还是失败了,中宗一朝宰相权威丧尽。而参与事变诸人,无论神龙五王,还是中宗驸马王同皎、羽林大将李多祚,无一善终。

    李潼这一次弄事,表面上是为了剪除武氏诸王,但实际上是在扼杀一种可能,扼杀关陇勋贵重新回到时局主流位置的机会。

    真正让他感到危机的,并不是武三思联合宰相们对他进行施压。而是随着武三思成为武家的头面人物,已经不再将夺嫡作为首要目标。

    只要武三思不热衷于夺嫡,那么与他四叔背后的关陇勋贵们便不存在根本矛盾。眼下或许还有彼此针对,但那更多的只是一种惯性使然,很快他们彼此就会达成某种程度的谅解。

    起码在此前共同抵制李潼的人进入政事堂,他们已经存有了一定的默契。在这样的情况下,李潼又怎么放心远去岭南或者在畿内被逐渐边缘化。

    武则天本身对皇嗣并没有杀意,她也并不是一个天生的阶级斗士,只要在最大的争端层面能够达成谅解,她也没有必要对关陇勋贵赶尽杀绝,武周后期的李武合流就是最明显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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