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八 章 歌高马齐怒,命断人同悲-《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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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员外座下的九大杀将中,很有几个能人异士。”卫十五娘说。

    所谓能人异士就是有特殊才能的人,这些特殊才能往往超出一般人的想像。暗将的隐匿之术和毒将下毒本领就属于这种特殊本领。

    “但是暗将和毒将并算不是九大杀将中最奇特的人。”卫十五娘接着说,“最神奇的还是兽将。”

    苏剑笑说:“兽将?”

    卫十五娘说:“兽将人如其名,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头野兽。”她说着,眼中竟然闪过一丝厌恶的神色,顿了一顿,才接着说:“兽将的武功也许不是特别的高,但是他懂兽语。”

    苏剑笑说:“野兽的语言?”

    卫十五娘点点头:“马语也正是兽语的一种。”

    苏剑笑已经有点明白了。卫十五娘说:“你不能不承认这个本领有时候也很有用。”

    苏剑笑轻轻叹了一口气:“十分有用。”

    卫十五娘说:“马原本是一种群居的动物。每一群马都有一匹头马,头马就是马群的王。”

    “原本”的意思就是说那已经是在马被人类驯服之前的事情了。苏剑笑曾经到过塞外,到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看到过逐水草而居的野马群,看到过马群掠过草原时那种万马奔腾的壮观景象。马也许不是一种强悍凶猛的野兽,马群也不是那种富有侵略性的群落,但是马群却无疑是最为团结的集体之一。马王正是这样一个集体的领袖和灵魂。

    苏剑笑说:“难道说兽将竟然可以模仿马王?”

    卫十五娘说:“是的。只不过野马被驯服饲养以后,群居的生活已经成为过去。马逐渐成为独立的个体,它们血液中的野性也早已经逐渐被淡忘,最终成为一种最为忠诚的牲畜。兽将虽然懂得马语,虽然能模仿马王的声音,但是在正常情况下却也很难能有什么作为。”

    苏剑笑说:“不错。”

    卫十五娘说:“但是野性被淡忘并不等于野性已经完全消失,只是深埋在它们的血液当中。如果有人能创造出一种特定的条件,在某种特殊的氛围中,兽将还是有办法唤醒马群身上的这种血性。只要唤醒一点点这种血性,兽将就有办法把它不断地放大。就像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

    苏剑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那样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卫十五娘微微一笑,说:“会发生十分有趣的事情。”

    马的确是一种十分忠诚的动物。人类所能给予它们的,无非就是简易得仅能勉强遮风挡雨的房舍,无非就是对人来说毫无用处的茅草而已。而马回报给人类的却是一辈子勤勤勉勉不知疲倦的劳动,甚至是生命。

    战士座下的战马往往就是战士生命的一个最可靠的保障。在需要直面雨点般飞来的利箭和明晃晃的刀枪时,在战场上最先流血的往往就是这忠诚的马儿。

    所以人们在想要表达自己愿意为他人付出一切的时候,往往会说“愿效犬马之劳”。

    镜花庄的营地里缓缓驶出两驾马车,不徐不急地向营地外移动。这种马车是镜花庄的运货马车,每辆马车由两匹马拉动,车上的蒙布被高高地支起,车前的驾驶位上却不见有人。

    人躲在马车后面,跟着车缓慢前进。每辆车两个人,高高的马车把人遮得严严实实。即使三员外再厉害,恐怕也没有办法透过车身射中车后的人。即使射死了马,也不过能让车停下来而已。

    这就是祝子奇提出的办法。人在马和马车的掩护之下可以安全地来到破锣身边。将破锣从地上救起之后,又可以在马车的掩护之下回到营地。

    这个办法不能不说十分有效。只是,三员外就真的会对此束手无策么?

    两辆马车安全地驶到“破锣”的身边,将破锣结结实实地挡在马车后面,三员外始终没有什么动静。车一停下,车后的人迅速地按照预先定下的计划行动,四个人分成两边,抬起破锣,一齐用力,两支羽箭终于离地而起。

    这一下不免牵动伤口。破锣伤重之下本来已经有些迷糊,这一痛还是让他发出了一声惨叫。

    就在这惨叫声中,三员外的箭终于来了。

    箭是连环箭,四支箭几乎是同时飞来,无比精确地射中四匹马的前膝。四支箭的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箭头堪堪穿透四马的前腿,整支箭就钉在了马腿之上。四匹马几乎是同时发出惨嘶声,马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先后跪倒在地。

    马嘶声绵长而凄厉,在这静夜中更是震人心魄,让人心神皆颤。抬着“破锣”的四人不由得一下子呆住。

    然而马儿的悲惨命运并没有就此结束。紧接着又是四只箭射来,这次射的是四匹马的后腿。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四马不断的挣动居然丝毫没有影响铁箭的准星,四支箭又先后嵌入四只马腿之中。这一次马的嘶鸣声更加急切凄厉。马的本能驱使它们在危险来临时要全力奔跑远离危险,四匹马拼力挣扎想站起,但是伤腿毕竟无法承受。趔趄之中,四匹马先后侧倒在地上。马儿挣动的力量拉得两辆马车也随之倾覆在地。

    在马车倾倒的瞬间,马车后的五个人也同时暴露在三员外的利箭之下。

    所有镜花庄的人都不由得心中一寒。出去救人的这四个人毕竟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反应极快,发楞的时间绝没有超过一眨眼的功夫。四个人身子一矮,立即贴地窜到倒下的马车的车底,躲了起来。哪知他们才一贴上马车,就听嗤嗤两声轻响,两支夺命铁箭赫然射透马车车身,从车底的木板穿出,直接钉进其中两个人的头颅。

    原来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三员外竟然已经估算出他们在车后躲藏的位置,夺命铁箭紧随而至。剩下两人看得心胆俱寒,手忙脚乱地换了一个位置,整个人都趴伏在地上。

    一时之间,镜花庄众人都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窝囊感觉。

    此时三员外的目标却已经不是他们。

    又是四支铁箭射来,钉在四匹马身上。这些铁箭每一支都可以轻易穿透厚实的车身木板,直接杀人取命。但是在特殊的力道控制之下,这几支箭却只是堪堪钉进了马儿的身体里,射中的也都不是要害。但是中箭之后四马挣扎得更凶,嘶鸣声更是越发凄厉起来。马鸣之声延绵不绝,在夜空下远远地传了开去,从远处的山林里依稀都有回声传回。

    然而三员外却没有就此停下。铁箭一支支射来,不断地钉在四匹马身上。这些铁箭好像是特意选择了马身上的某些部位,根本不足以致命,但是却使马一次比一次吃痛,叫声也越来越惨烈。到后来每匹马身上竟然都插了八.九支铁箭。

    “妈的,这混蛋在做什么?”祝七衡差点咆哮起来,“难道他的箭不用花钱?”

    祝小草还是保持了适当的冷静,若有所思地说:“三员外并不是一个以虐待马匹为乐的人。”

    断魂铁箭的威力如此惊人,虽然主要得益于沉香宝弓的强悍,但是铁箭本身也绝对不是简单的箭支。这样一支威力巨大的铁箭绝对价格不菲。三员外如此不惜代价地把铁箭浪费在这四匹马身上,不问可知必有非同寻常的目的。

    祝子奇目视着前方,面上波澜不惊,淡淡地说:“我想这个问题很快就会有答案了。”祝七衡和祝小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都吃了一惊。

    只见对面的山林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火光照到对面亮度已经十分微弱,那人在微光之中若隐若现,以祝七衡功力之深,依然是看不真切。这个人在这个时候出现,无论如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众人正在惊疑不定,却忽然听到在凄厉的马嘶声中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的声音。这声音开始的时候十分微弱,但是功力强如祝七衡和祝子奇等人还是马上捕捉到了这不一样的异响,心中的不安益发强烈起来。那声音像是某种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咒语,晦涩而冗长,低沉却又持续。彷佛从石隙中涌出的山泉,虽然细小,却绵绵不绝。慢慢的,涓涓的细流汇集成了小溪,溪水不断流淌汇聚,逐渐变成了小河。小河蜿蜒盘旋,连绵而下,最终成为奔涌的大江。那低沉的咒语逐渐变得高昂,最后竟变得如雷声般震人心弦,仿如翻涌奔腾的江水。

    伴随着那神秘的声音,原来杂乱的马嘶声居然也变得仿佛有序起来。像是呼应着那咒语般的声音,马嘶声慢慢地变得起伏有律。原本凄厉的声音,这时已不单单是凄厉,其中隐隐彷佛夹杂了悲壮、痛苦、臣服、痛诉等多种感情,唯其声音的响亮,却越发高昂起来。

    每一个人都看出事情不对,却又一时想不出问题在哪里。就在惊疑之中,王总管匆匆赶了过来,看到眼前诡异的景象,更是惘无头绪,问:“出了什么问题?”

    祝七衡一脸无奈地说:“鬼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祝子奇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说:“出问题的恐怕并不单单是这里。”

    这时营地里也逐渐传出了异样的声音,先是一种轻微的躁动,然后是低沉的鼻息声和马蹄不安地扣地的声音。这声音虽然轻微,但是每一声都像是锤打在人心上,让人彷徨不安。

    “是马!”

    众人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整个营地里上百匹马已经一齐躁动了起来,马鸣声前后左右不断如鼓点般地响了起来,此起彼伏。

    王总管脸色变得煞白,与祝七衡对视了一眼,同时看到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恐慌。

    营地外陡然传来一声激昂的嘶鸣,仿佛一个乐队的领队提示着演奏的音乐就要进入高.潮。

    接下来他们就看到了一幕做梦也想像不出来的情景。

    像是呼应着那一声嘶鸣,所有的马匹也忽然齐声长嘶。营地上空像是炸响了一个长时间的闷雷,震得人耳鼓发麻。扎营驻马时使用了临时马桩,马的缰绳都绑定在马桩之上。但是这种临时的桩子毕竟不比真正的马桩,像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这时所有的马忽然一齐用力,挣了几挣,竟然纷纷脱离了缰绳的控制。有些桩子固定得好的,马匹挣得头脸流血,却居然像是不知道疼一般,只是要拼命挣脱。

    嘈杂声中,烟尘四起。一百多匹马挣脱了束缚,一齐放开四蹄,向着这边狂奔过来。营地四周都有驻马的地方,马群这一跑,就相当于席卷过整个营地一般,营中立时大乱。许多镜花庄武士原本正在睡觉,听到异响起来观望的不在少数。看到这个阵势,大部分人都慌了手脚,只是纷纷躲避。少数比较冷静的想要去拉住撒野的马匹,但是那马像是疯了一般,拼命挣动,竟然拉它不住。更有那些仍在梦中的,或者起身稍晚的,被奔马或踏或压,伤在马蹄之下的不在少数。

    许多人起身时,在帐篷内点起了灯火,这时被马一撞,灯火飞溅,立时点燃了帐篷衣物等易燃的物品,很快营地里就升起了多个火头。这火一旦升起,想要扑灭哪里有那么容易,要蔓延开来却又迅速无比。马群过后,一场火灾看来已是在所难免。

    王总管等人看到上百匹马一齐冲杀过来,势不可挡,哪里敢轻缨其锋,只得四下走避。那些马冲到空地之上,却又纷纷停了下来,将那四匹拉车的马儿团团围住。那四匹马虽然没被射中要害,但是中箭甚多,血流不止,加上不停地挣扎嘶叫,这时也是奄奄一息。

    众马停下之后,忽地一齐嘶鸣起来,鸣叫声中竟然充满了悲伤哀恸,彷佛失去亲人般的痛苦。镜花庄众人毕竟与这些战马相处日久,其中也不乏曾经同生共死的伙伴,这时听到这悲伤的鸣唱,许多人心中都是一酸。鸣声止了以后,众马却又一齐扬蹄向对面山林奔去,很快就消失在山林之中。蹄声得得,初时还像雷声般震人耳鼓,渐渐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闻。

    这时,空地上的三个火堆终于烧成了灰烬,渐渐熄灭。而营地里满目疮痍,燃起的火头,却把四周照得更明,更亮了。

    王总管看着眼前这一切,一时之间仿佛呆了。过了许久,他才喃喃地说道:“这就结束了么?”

    三员外看着山下的火光,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笑意。对于这样一个结果,他感到非常满意。

    不过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遗憾。

    在那四匹马身上浪费了太多的铁箭。

    三员外倒不是心疼这些铁箭打造不易,更不是心疼打造这些铁箭所需要花费的银子,而是因为他更喜欢铁箭直接射进人的身体里那种感觉。

    不过这样的浪费显然是必需的,也是富有成效的。

    三员外缓缓地从沉香弓上取下一根弓弦,收入腰间的包裹。

    沉香弓最多可以上三弦,在一般情况下使用一根弦就已足够,这次是因为距离实在有些远,才不得不使用了第二根弦。

    至于第三根弦,三员外更是从来没有使用过了。

    三员外轻轻地抚摸着手上的宝弓,仿佛是在抚摸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一般温柔。他叹了一口气,说:“没想到祝七衡手上居然有那样一面盾牌,那至少是九打堂的蓝级精品。我也是不得不使用‘它’的力量,才能把你救下来。”

    他缓缓转过身来,在微弱的天光下可以看到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莫非这就是使用“它”的力量的代价?

    这句话却是说给暗将听的。暗将方才险险捡回一条性命,这时连忙伏身在地,说道:“多谢主公救命之恩。”

    三员外神色不动,负手将弓放在身后,说:“有什么消息么?”

    暗将赶紧从怀中取出一卷纸条,双手高举过顶,递到三员外面前。

    他刚刚从镜花庄的追杀中逃命归来,这张纸条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三员外伸手取过纸条,一抖手扬开,就着微光扫了一眼。他的嘴角很快地闪过一丝笑意。

    “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好,原来他们竟然打算在今夜逃走。”

    暗将也不觉笑了起来,说:“如果他们躲在镜花庄的营地里,我们一时还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他们这一逃走,可真是自寻死路了。”

    三员外说:“事不宜迟,你速去通知其它人到湖州跟我会合。”

    暗将领命而去,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三员外脸上的笑容早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岩石般的冷漠,这冷漠之中还隐隐透着一丝残忍的意味。

    一个人如果长久地掌握着他人的生杀之权,这个世界上已经很难再有什么东西能够引起他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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